谢尔夫贝克展:完全相反的两种观感

近日,芬兰画家海莱内·谢尔夫贝克(Helene Schjerfbeck)的首个英国个展在皇家艺术研究院举行。谢尔夫贝克1862年出生,终身未婚,1946年去世,曾 在芬兰的村庄里度过了相对与世隔绝的生活, 她的艺术生涯长达70年,从委婉的现实主义转向自然主义、并兼具印象派与表现主义风格,晚期作品呈现简化风格,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皇家艺术研究院的展览呈现了她漫长艺术生涯中的约70幅画作。

对于这位芬兰画家的英国首展,《卫报》的两位评论员表达了截然相反的态度。劳拉·坤宁(Laura Cumming)认为,展品的选择让人看到了艺术家强大的个性,她的绘画安静而有力,尤其在晚期的自画像中,简约的笔触勾勒出她的一生。而在乔纳森·琼斯(Jonathan Jones)看来,展览只是炎热夏日里二流艺术家带来的一场“冲凉”,谢尔夫贝克作品中的力量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日已消退,最后留下的只是一部枯燥而无意义的“艺术史”。

19世纪90年代初的海莱内·谢尔夫贝克(Helene Schjerfbeck)

劳拉·坤宁:在安静的画像中表达微妙的矛盾

芬兰画家海莱内·谢尔夫贝克(Helene Schjerfbeck)终于在英国迎来了她迟到已久的展览。在这里举行过展览的北欧艺术家中,谢尔夫贝克无疑是最鲜为人知的一个。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的画作几乎都留存在芬兰而人她在那里备受人们崇敬,但是,她所受到的这种忽视依然让人难以理解。她的艺术有一种独特的美。

安静的人们呆在安静的房间里,他们克制着自己的思想:这就是谢尔夫贝克一生都在描绘的主题。一个女人目光低垂,她那私密的情感隐藏在谢尔夫贝克闪着银光的笔触中。一个母亲背对观众,在画面的阴影中,她肩上的婴儿警惕地看着我们。一个女孩扎着细马尾,脚上穿着大号的鞋子,身着一身长长的黑色连衣裙笔直地站着,这幅画面既表现了顺从,也表达了怯怯的勇气,她的精神因为这幅画而显得高贵。

谢尔夫贝克所描绘的儿童形象多少来自她个人的经历。她的父亲是芬兰铁路公司的一名办公室经理,四岁的时候,她摔断了髋骨,这场事故致使她终身残疾,无法上学。她曾写道,她从一份装有铅笔和纸的礼物中得到了宽慰——这是“整个世界的礼物”。

《康复中的孩子》,1888

英国皇家艺术研究院的展览展示了她惊人的天赋是如何迅速绽放的——给友人们的画像温柔又深刻;在一幅被成为“芬兰国宝”的画中,一个康复中的孩子着迷于正在萌芽的小树枝;在作于1884年的绘画《门》中,艺术家描绘了一间阴暗的石头房子,颜色从深灰向银灰渐变。这幅画继承了古典大师的传统,但门后的暖光又让整幅画接近于抽象,仿佛一幅提早了50年的罗斯科作品。

跛足以及之后的疾病让谢尔夫贝克只能进行一次次短暂的旅行。19世纪80年代,她去了巴黎,后来又去了英国。在英国,她遇到了一位艺术家,两人订婚后,他却以她的健康问题为由解除了婚约。谢尔夫贝克终身未婚,在芬兰的村庄里度过了相对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收获了重大的成功和国家奖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痛苦和悲伤。有时她一天只能工作一两个小时;然而,她还是留下了近1000幅作品。

《门》,1884

展览只展出了70幅左右的画作,但是展品的选择很慎重,能够让人看到她强大的个性。谢尔夫贝克早期的作品显然受到过她所欣赏的画家们的影响,比如格列柯、马奈以及印象派画家们。但是,在北方的室内环境中,在那些朴素的建筑中,她逐渐成为了纯粹的自己。在一幅题为《沉默》的绘画中,一个女子低头看向地面,荒凉的黑色背景上映衬出女子上衣冰冷的蓝色,凸显了可怕的平静氛围。

谢尔夫贝克本身非常时髦。在自画像中,她身着剪裁考究的外套,内搭高领衫,佩戴精致首饰。她订阅了《嘉人》杂志,她的服装都是运自巴黎老佛爷百货公司。

她画布上的颜料也透露着一种强烈的趣味——有时像粉底,有时像胭脂,有时又像口红;细腻而干燥的粉彩如同古老的壁画外观。她常常用笔刷、调色刀,甚至砂纸来“加工”她的画作,以赋予其独特的外观,比如令人惊讶的微妙的色调变化,或是出色的线条,如同裁缝的粉笔一样精确,包裹着朦胧的色彩和形状。

《自画像》,1884-85

这里有一幅非常时髦的画像。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站在一片漂浮在海上的棕榈树绿洲前,他们身上的晚礼服放射出光芒。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整个场景就像一片幻象。这幅画的标题《挂毯》告诉你,这个岛屿是“编织”的,就像这幅画本身一样。

《水手》,1918

在1909年给母亲的画像中,艺术家用惠斯勒式的风格编排了黑色和灰色,勾勒了一位简朴的女性。她的目光朝向我们的方向,有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既包含着耐心的顺从,又暗示着不断上升的反叛念头。这对于谢尔夫贝克作为艺术家的成就是至关重要的,她善于表现各种各样细微的矛盾。这一点在她五十年里的诸多自画像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展览上,这些自画像占据了一个单独的展间。

谢尔夫贝克的女性模特们总是斜着眼睛看着观众,或是低着头,沉浸于自我的想法,而艺术家本身则总是积极地透过镜子观察自己。她的眼睛一眼就能认出来。大大的、圆圆的、警惕的、清醒的,有点胆怯,又有点恐惧。

《自画像》,1915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自画像变得愈发深沉。这些画作粗糙、有划痕,或是看起来未完成,形式取代了色彩。艺术家是个敏锐而老练的人,灰色与灰褐色勾勒出她消瘦的身形;有时候她又像个黑暗中的幽灵,那张开的嘴巴上留下一块血红。她犹如一张原始面具,又像是要消失于模糊的视线之中。这些自画像构成了欧洲艺术中最伟大的"延时系列"之一。

《自画像》,1944

在最后一张自画像中,82岁的谢尔夫贝克双眼失明,那张脸不过是一幅象形图画,那是预兆死亡的图像。艺术家成了一条“线”,却也对自己最完美的概括。

乔纳森·琼斯:一场二流艺术的“冲凉”

在英国,芬兰画家海莱内·谢尔夫贝克并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名字,也确实没什么让她闻名的理由。这是这位风格类似表现主义的艺术家在英国的首次个展,展览循规蹈矩,它也许会让你在炎热的夏天里冷静下来。在谢尔夫贝克的艺术中,她的苦难没有化作什么绝妙的灵感,充其量是这个夏天里一场二流艺术的“冲凉”。

《自画像》,1912

从1862在赫尔辛基出生到1946年逝世,谢尔夫贝克拥有漫长的艺术生涯,直到她死去时,她的画架还在她的床边。她和挪威的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几乎是同时代的人,和蒙克一样,她也描绘着北欧灵魂中的“漫长黑夜”。然而,她的艺术摇摆不定,又矫揉做作,最终陷入尴尬。在策展人选择的三幅描绘她母亲的肖像中,其中一幅表达了对惠斯勒(Whistler)的《灰与黑的协奏曲1》的强烈敬意。艺术家对于母亲的敬意不言而喻,然而,这些画作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甚至无法让人理解,为什么我们得进入她的私人世界。

《我的母亲》,1909
《灰与黑的协奏曲1》,惠斯勒

这些作品都出自谢尔夫贝克最好的时期,即一战之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画变得更加糟糕——如果不是策展人安排不善的话。在整个屋子的肖像中,谢尔夫贝克把邻居和亲戚想象成20世纪20年代的时髦女郎和花花公子。展览认为这很重要,甚至是激进的,因为她在表现人的身份。展览试图将她伪装成颠覆者,就像超现实主义的摄影师克洛·卡恩(Claude Cahun)一样。如果她是一个摄影师,这可能是有效的,但绘画作品不同,它们暴露出了一丝肤浅甚至愚蠢的迹象。

《马戏团女孩》是1916年的一幅肖像画,一个女孩涂着小丑一般的口红,而在1933年的《汽车司机》这幅画中,艺术家的侄子打扮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上流社会角色,然而,这些作品对于表现个性的流动没有任何革命性的真知灼见。从技巧和思想上看,它们都不过是些非常糟糕的画作。

《马戏团女孩》,1914

这是可悲的,因为谢尔夫贝克最初是拥有能力、天赋,甚至是远见的。她1884年的作品《海伦·韦斯特马克》描绘了一位不愿直视我们的女性形象,动人而令人难忘。作品《晾衣》画的是在草地上铺开的洗好的衣服,怪异而迷人。作品《门》同样没有人物,并且充满神秘感,在这幅作品中,阳光从教堂内部的哥特式入口边缘之间蔓延开来。

《海伦·韦斯特马克》,1884

这幅画作于布列塔尼,谢尔夫贝克展示了她对于在法国遇到的印象主义所蕴含的潜力的真实感觉,即探索安静、内省的经验深处。而在1883年的《墙上的影子:布列塔尼风景》中,她捕捉到了乡村美景的“死寂”。

《墙上的影子》,1883

在展示谢尔夫贝克作为一位走向20世纪的现代主义者时,展览没有集中在呈现她早期的杰出上,而是展示了她的日趋衰落。有一个展间展示了她如何用一系列残酷而诚实的自画像描绘身体的自然衰退。这当然是勇敢的。在她最后的那些画作中,她把自己描绘成骷髅的样子。她在镜子中凝视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这幅画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比起悲剧色彩,更多呈现出一种古怪。

20世纪以来,从蒙克的象征主义到席勒(Schiele)的表现主义,谢尔夫贝克尝试了一种又一种的风格,从蒙克的象征主义到席勒(Schiele)的表现主义,但结果就像是一场为了跟上艺术潮流而进行的徒劳斗争。这些东西本该呆在艺术史的储存室里,把它们从那里拖出来,是令人沮丧又毫无意义的。

展览从7月20日持续至10月27日。

作者:钱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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