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艺术博览会:谁在关注?谁在购买?

日前,延续了3天的第11届雅加达艺术博览会(Art Jakarta)正式闭幕,超过3.9万人参观了这场印尼境内最大规模的艺博会。今年的艺博会和往年十分不同,在展览主办方的核心团队大换血之后,新的 LOGO、新的场馆、更加标准化的展览界面从客观上来说,确实让这个拥有十余年历史的区域性博览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Art Jakarta 展览现场 © Art Jakarta

“在过去的10年当中,雅加达艺博会一直是一场存在于酒店大堂内的艺术博览会。酒店空间自然有它的局限性,水晶吊灯和地毯的室内元素使得艺博会场景并不那么专业化,而对于当代艺术博览会来说,水泥地面可能更合适一些。所以我们从太古广场(Pacific Place)搬到了雅加达会议中心,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更多空间供我们发挥了,可以放一些大的室内艺术装置。”展会新任总监 Tom Tandio 表示。

Tandio 此前曾任“艺术登陆新加坡”(Art Stage Singapore)的艺术总监4年。2018年1月,Tandio 正式离任。经过了半年的“花园休假”,2018年11月,Tandio 被 MRA 集团(Mugi Rekso Abadi Group)委任为其所属的雅加达艺术博览会的总监。

MRA 集团是印度尼西亚当地一家集媒体、餐饮、酒店、汽车等业务为一体的控股公司,它瞄准高端客群,拥有不少媒体和奢侈产品的代理权。过去,MRA 集团运用自己所有的4家纸媒及4家广播电台的渠道对于艺博会进行宣传,传播范围基本局限于印尼本土;今年,集团转换方向,开始与更多外部媒体进行合作,并积极邀请国际媒体参与报道。

会展中心、统一的展墙和灯光、水泥地、炫目的艺术装置陈列……这一切元素都让人仿佛置身一场可以发生在亚洲任何一个城市的高水准艺博会当中。但“标准化”或者“国际化”显然不是雅加达艺术博览会的终极目标。

以亚洲为绝对中心的艺博会

“我们没有什么‘big boys’(意指大牌国际画廊),我觉得印尼藏家如果想收藏那些画廊的作品,他们可以去新加坡或者香港巴塞尔。”Tandio 对我说。当然,没有国际大牌画廊参展,不代表这些画廊不关注此次艺博会。高古轩、豪瑟沃斯、里森、卓纳等画廊的相关负责人都到访艺博会,“我看到他们都有来,和我的客户们聊聊。”Tandio 坦陈。

在此次参展的70家画廊当中,40家为印尼本土画廊,30家主要来自其他亚洲地区如新加坡、泰国、韩国、日本、菲律宾、马来西亚、越南及大中华区域等,个别澳洲画廊也参与其内。考虑到印尼的地理位置,这个参展商构成可以说是情理之中。

有极个别画廊来自非亚洲地区,如洛杉矶的 Baik+Khneysser 及伦敦的 FLOWERS Gallery,但前者的画廊主为居住在洛杉矶的韩国人,并常年在海外推广印尼艺术家;FLOWERS Gallery 则在香港设有办公室。来自莫斯科的 Gallery Khankhalaev 也参加了此次艺博会,这是一家在东南亚非常活跃的、致力于推广布里亚特蒙古族艺术的俄罗斯画廊。

一些参与香港巴塞尔的画廊此次也来到了雅加达,这个名单包括在新加坡和东京设有空间的 Mizuma Gallery、来自东京的 Tomio Koyama Gallery、来自吉隆坡并在新加坡及曼谷设有空间的 Richard Koh Fine Art,以及来自新加坡和悉尼的 Sullivan+Strumpf。

大中华区画廊方面,数家台北画廊参加了本次展会,比如 TKG+、Bluerider ART、GALERIE OVO、Project Fulfill Art Space 等,而来自中国大陆的画廊只有3家,分别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艾米李画廊及七木空间。

对于前来参展的海外画廊来说,它们或是已在东南亚地区具备一定的藏家基础、之前已参与过新加坡等地区的艺博会,或者则是对东南亚区域的藏家群体无甚了解,将此次参展“改版”后的雅加达艺术博览会当作一次试水,希望能够结识新的客户。

根据艺博会主办方的官方说法,此次展会的销售成绩优异(尽管展会方并未提供任何具体的销售记录),但很显然,就像在每一场艺博会当中一样,有的画廊每天都在“翻台”,有的则颗粒无收。几乎所有的画廊都带来了它们认为可能适配印尼本土藏家品位的作品,针对我所掌握的一些销售信息,我们或多或少可以获知此次前来消费的藏家们的收藏倾向。

印尼藏家只收藏本土艺术家?

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尽管此次展会吸引了大量东南亚区域以外的艺术从业者及藏家前来考察,雅加达艺术博览会的主力消费群体仍旧为居住在东南亚地区的艺术品收藏者。因此,在东南亚地区开设空间的画廊优势最为明显。

Mizuma Gallery 此次为展会的大型公共艺术合作项目“Spot”贡献了年轻的印尼艺术家 Albert Yonathan 富有宗教哲思的陶瓷装置作品《Solar Worship》,他也曾代表印尼参加2013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画廊展位上呈现了艺术家较小规模的精巧的陶瓷装置作品,引来众多藏家的兴趣,这件标价1万新加坡元(约合人民币5.15万元)的作品很快便被售出,于展会第二日(连同其他不少作品)就从画廊展位上消失了。

Sullivan+Strumpf 带来了印尼艺术家 Irfan Hendrian 的装置作品。这位艺术家擅长运用不同的纸张创造出砖石的效果。展位上的小型作品的标价不超过5000美元,合理的价格保证了不错的销量。Sullivan+Strumpf 此前已经参加过两届雅加达艺博会,去年也曾前往上海参展 ART021。

来自韩国的阿拉里奥画廊的代理名单中有不少明星级别的东南亚艺术家。此次展会,画廊为“Spot”项目贡献了两件著名印尼艺术家 Eko Nugroho 结合了绘画及手工刺绣的大型综合材料装置作品。据画廊总监周娟禾透露,画廊的销售状况良好,展位上一件大型多媒体装置不仅吸引了许多观众的注意力,更是引起了不少藏家的争抢。

另一家韩国画廊 Atelier Aki 带来的韩国艺术家 Yehsine Kang 的“图书馆”系列装置作品在开幕首日便被售空,这位艺术家的同一系列作品在去年香港的 Art Central 上也大受欢迎。Atelier Aki 的画廊总监 Eunkyung Kim 表示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雅加达,带来的全部为韩国艺术家的作品。这些韩国艺术家在藏家群体中本就很受欢迎,她向我推荐 Kukwon Woo 定价1.5万美元的最新油画作品《Dinner》,如果我即刻下单,还可以享有仅在 VIP 日才提供的特殊折扣。

此次参展雅加达的韩国画廊数量可观,除了上述两家,还包括来自首尔的 The Columns Gallery 和 Gallery SUN Contemporary 等。The Columns Gallery 为“Spot”单元贡献了韩国艺术家 You Ji In 的装置系列“North, K2”,大大小小用金色繁复画框装裱的镜面上赫然附着着红色的取自北韩宣传单上的标语。Gallery SUN Contemporary 则带来了很受藏家欢迎的 Youngju JOUNG 的拼贴画作,定价为2.2万美元,展位上其他的作品的价位也在1至2万美元作品。

销售状况同样良好的来自台北的 TKG+ 此次带来了泰国艺术家 Mit Jai Inn 和缅甸艺术家 Sawangwongse Yawnghwe 的作品,其中 Yawnghwe 的画作及装置背后蕴涵着深厚的国家及家族历史,这些相当私人化的作品同时很受藏家欢迎。

另一些画廊和 Atelier Aki 一样并没有专门带来东南亚艺术家的作品,主要原因可能是画廊缺乏该地区艺术家的覆盖。来自伦敦的 FLOWERS Gallery 此次带来的仍旧为画廊代理的西方艺术家,包括 Jane Edden、Tim Lewis、Patrick Hughes、Ishbel Myerscough 等。Ishbel Myerscough 和 Patrick Hughes 的作品均有售出,并且据画廊透露,都出售给了之前在新加坡或香港的展会上便已建立关系的藏家。

“有一种说法是,印尼藏家只爱收藏本土艺术家的作品。我不同意。更准确地说,印尼的藏家习惯于收藏他们了解的东西。”展会总监 Tandio 说。印尼本土展出的海外艺术家极少,因此印尼藏家对于本土的艺术家相对更熟悉。

“但如果你去他们的居所参观,你会发现很多的中国、日本或者菲律宾艺术家的作品。所以印尼藏家以及新加坡藏家对于非本土艺术家的作品持很开放的态度——虽然很显然你在新加坡可以看到更多国际艺术家作品的展览。”当然这个现象在逐渐扭转,比如此次和展会同期开放的中国艺术家徐冰于奴桑塔拉现当代美术馆(Museum MACAN)的个展“思想与方法”便引起当地艺术圈不小的关注。

另一个不能忽视的事实是,低价作品在这里销售得很好。有人认为在雅加达艺博会,2万美元是一个门槛。这个门槛最多可以提升至3万美元。然而,印尼并不乏具有雄厚实力的藏家,并且(据主办方透露)他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来到了此次展会:Deddy Kusuma、余德耀、Alexander Tedja、Prasodjo Winarko……展会总监每天都带着他的藏家朋友们挨个儿和画廊主打招呼。

至于这个级别的藏家群体购买了什么作品我们尚不能掌握,但确实有相当一部分带着定价偏高的作品到访的非本土画廊此次大概率铩羽而归。例如因为充满了趣味的作品而赚足了吆喝的韩国画廊 Gallery YEH,它们在展墙上五颜六色的陶瓷甜甜圈(艺术家是 Jaeyong Kim)单个售价为950美元,但令人惊讶的是,画廊没能在展会期间售出任何一件——作为艺术品,它的价格不高;但作为甜甜圈,它的价格又太高了。

艺博会不是学术场所

此次展会呈现的特别单元包括“Spot”和“AJX”。“Spot”展现了7件由画廊推举的艺术家作品,除了上文提到的一些,还包括 Yavuz Gallery 提供的菲律宾明星艺术家 Ronald Ventura 的大型装置作品,人们进入到占地面积50平方米的金光闪闪的神兽雕塑内部,Ventura 在里面呈现了他的街头艺术,以及一个小小的卡拉 OK 间。VIP 日,着装艳丽的贵宾们在装置前留影;公众开放日时,不少家庭带着孩子在卡拉 OK 间里面欢唱怀旧歌曲。

“AJX”呈现的则是3个与机构和藏家合作的项目,其中包括台湾80后艺术家黄博志的装置作品《生产线》,一排一模一样的牛仔衣静静地挂在展场内,展现了艺术家对于资本、社会工厂以及集体记忆的思考。这个概念标价2.8万美元,目标客群为艺术机构。VIP 休息室呈现的是另一个“AJX”项目,展会主办方从藏家处得到6件印尼最贵艺术家 I Nyoman Masriadi 此前从未公开展出的作品,作品旁边的墙上还有“伪装”成艺术装置的 BANG & OLUFSEN 音箱(这个品牌也由 MRA 集团代理),全部用以出售。

“我们没想通过这些项目表明自己的学术性,我们主要考虑的是哪些艺术家的作品更受参观者欢迎、谁的概念比较好。有些艺博会会做一些特别策展性质的项目,但那些作品是很难售出的。我们不想这样。”Tandio 坦言。

本届雅加达艺术博览会成立了两个理事会,一个是青年藏家理事会,另一个是艺术赞助人理事会。“Spot”项目由主办方和青年藏家理事会成员共同选出,可以说,藏家们在这个艺博会组织当中的参与度非常高。

“在他们社会资源的帮助下,我们展会方得以在方方面面得到一些赞助,比如展会免费提供的矿泉水,实际上这个企业的所有人便是我们理事会的成员。”Tandio 透露道。

他认为雅加达艺术博览会的最大特点为它的社群文化。绝大多数艺博会的模式都是由艺博会主办方组织,邀请大家都来参加,而这个艺博会则是主办方统筹,其他很多群体做出自己的贡献。展会方和 YPO(Young President Organization)合作带来60余个企业家参加展览;理事会中的某位藏家与香奈儿关系非同寻常,因此品牌也带来了一群客户;甚至还有一个当地藏家邀请了很多海外的艺术圈朋友到访雅加达,并主动积极做好接待工作。

“其他的艺博会,基本上进门之后最好的两排位置都是大牌画廊,永远都是那样。对我来说,能不能成为一个所谓的艺术枢纽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成为一个独特的博览会。因为现在艺博会越来越多,它们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我们希望能够独特,吸引人们每年都回来。”Tandio 说。他表示明年还将维持70所参展商的规模,并且仍旧绝对地以亚洲为中心。

“群策群力”,做年轻的艺博会

印度尼西亚是一个人口组成非常年轻化的国家。在经济增长的大背景下,企业在印尼越来越多地使用艺术作为推广的工具,用这种方法去吸引年轻人,这客观上也激发了印尼本土艺术生态的发展。印尼政府对本土的创意产业提供了一定的支持,但显然并不足够。此时,印尼的社群文化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艺博会总监向我专门介绍了印尼的“Arisan”文化。“比如6个人凑成一局,每个月每人贡献100块钱,这群人在内部进行抽签,其中一个幸运儿会获得捐出的600块钱。下个月,这个上个月抽到的人就不能抽了,换剩下的5个人进行抽签。有趣的是,在印尼,并不只有有闲钱的人这么做,普通人都这么做。所以这确实是印尼一个社群文化特色,人们喜欢凑在一起做点儿什么。”

Tandio 认为印尼的藏家在展会乃至整个印尼艺术生态中都发挥了主动的、积极的作用。而藏家群体年轻化也让他看到了艺博会未来的走向。

“有一个年轻的印尼藏家,她非常积极地推广印尼本土艺术。她的做法是前往世界各地参观双年展、和各种展览及美术馆总监成为朋友,如果在海外有美术馆愿意展出印尼艺术家的作品,她可以提供资金支持。还有一个印尼藏家,他在墨尔本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推广印尼艺术。虽然政府有提供一些政策支持,艺术社群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支持。很自然地,这些收藏了很多艺术品的藏家们逐渐希望能够出来做点什么贡献。所以对于这次艺博会来说,你真的感觉到,大家都觉得这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哪个人的事、哪个集团的事,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参与进来。”

新一届的雅加达艺术博览会希望能够吸引更多年轻人的注意,他们传达的理念是“艺术就在我们身边,它们触手可及”,艺博会并不是什么少数人的游戏或者仅仅为少数人打造。年轻人的资金实力有限,但是他们对作品的接纳度更高。“10年前印尼的年轻藏家就已经很多了。

如今,这个群体当中的很多人都拥有海外的教育背景,学习哲学或者营养学之类五花八门的学科。过去,印尼人选择的专业只会是工科或者商科。当然,从资金上来说,年纪更大的资深藏家的贡献显然是更明显的,他们也会购买新兴艺术家的作品,但是从作品种类的选择上来说,他们相对保守。年轻藏家会收藏装置,年长一些的藏家还是会买架上作品。”Tandio 说。

事实上,Tandio 自己就是一位藏家,收藏品位相当前沿。不久之前他刚刚购藏了一场艺术表演,在那场展览的开幕上,包括他在内的5位藏家购藏了当天的表演作品,而且是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记录的作品。“这种收藏行为是历史性的,我几乎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件事很难发生在其他的亚洲国家。”他表示。

我们无从得知这种收藏倾向是否同样体现在了这场艺博会当中。我们甚至无法预测在这个以交通极度堵塞而闻名的、即将成为印尼前首都的雅加达能否在未来实现它的艺术愿景;但起码在当下,在这场艺博会当中,印尼的社群文化得到了极大的关注,在硬件设施走向标准化的前提下,它确实得以保有“软件”上的独特性。

作者: Sonia Xie

发表评论

相关文章